一条船牵出“江砂盗采”暴利链

     灯光璀璨的武汉夜幕掩映，浩渺的长江上，一艘艘深谙“游击战”的非法采砂船来无踪，去无影，抽吸禁采江砂，暴利之下无视河势稳定、防洪和通航安全，无视长江生态恶化。8日凌晨4时，市水务执法总队联合海事部门一举擒获鄂武汉工6009号“吸砂王”。

    连日来，顺着这条“吸砂王”溅出的浪痕，记者三赴其船籍所在地江夏金口采访，一条“江砂盗采”的暴利链浮出水面。

    【一条船】  凌晨出击 江上捉住“吸砂王”

    7日晚，长江汉南段岸边，江风劲吹，雾气迷蒙。市水务执法总队三支队队长汪幼林、队员小罗等9名执法人员按例巡查。

    9时许，夜视仪、望远镜中影影绰绰，直线距离2公里外的江夏铁板洲主航道附近似有动静。“可能是非法采砂！”执法人员初步判断。

    11时许，执法人员驱车狂奔赶至江夏赤矶山自然高地附近。藏身灌木丛中，俯瞰约200米开外的江面，灯火通明、机器轰鸣，一艘体型庞大的采砂船正在非法作业。

    “又是它！擒贼擒王！捉贼捉赃！”

    盯了两个月、3月12日晚溜掉的“吸砂王”再度现身，立即行动！

    9部随身携带的手机迅速集中，将行动消息“封锁”在最前线。随后，拨通长航公安派出所武汉海事局嘉鱼海事处电话，请求执法艇和海巡艇驰援，但由于执法艇夜航能力和海巡艇执行抢险任务等原因，无法到场。接着，联系刚搬至汉南的金口海事处，由于“驾驶员出差未归”等原因，也无法出艇。

    8日凌晨3时50分，好消息终于等到了，武汉海事局沌口海事处军山大队的海巡艇得到市局命令后，前来增援。4时许，11名执法人员（含2名海事执法人员）登上巡逻艇，在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和夜幕掩护下悄然逼近目标，并迅速登船。

    一幅专业化的“作业”场面呈现眼前：船头的吸砂管从江底抽上水和砂石的混合物，在驾驶舱后，通过两层过滤网，转动中，江水自然流走，颗粒大的鹅卵石被第二层孔眼较小的过滤网拦住，经皮带传送至采砂船左侧落入江中。而颗粒较细的江砂穿过过滤网后，落入一个个翻斗中，经链条运送至船顶平台，再由皮带输送至右侧的运输船船舱中。

    一同被查获的还有参与运输的“湘平江货0399号”。此时，1200吨砂石已装满船舱。“两台机器总功率是940匹马力，1个小时能吸300吨到400吨砂上来。”

    上周末，“吸砂王”按最高上限罚款30万元后，采砂机具全被拆除，已离汉赴湖南。

    【船的一生】  始于合法 禁采后驶入非法利益链

    16日14时，江夏区金口街花园社区居委会负责人彭运河刚从区里开完“幸福村建设”会议回来。坐在社区大厅的长椅上，他向记者简要地谈起了这条船。

    2004年，水利部批准在长江武汉境内设铁板洲采区。

    2007年，社区组织44户居民集资，有的一两万，最多一户集资27万元，从浙江以260万元购回一条二手船，改装花费160万元，拼成这条采砂船。

    彭运河称，2008年，该船竞标铁板洲采区成功，合法开采6个月，净赚80万元。大家充满希望：最多两年半就能回本。没想到，2008年11月，长江水域武汉段开始限采。

    记者从市水务局河道堤防和采砂处提供的一份材料中发现，2008年至2010年，铁板洲采区实施了一次招投标，连续对中标单位实施3年许可。2011年以后，铁板洲采区由于砂源原因实施禁采。

    2008年至2010年，该船是否中标？彭运河不愿多说，只透露这三年内，搞了5个采期，统共不到两年，长则半年，短则两三个月，剩余时间多在本地与湖南水域打“游击”。

    去年11月从湖南返回后，“为了更适应洞庭湖的采砂作业要求”，该船又投入100余万元改装。“想试下改装效果如何，没向水务部门报批，就下水试采，结果被捉。”彭运河透露，曾想在湖南寻找合作方合法开采，但当地1年半共1600万元的开采费着实吓人。目前社区已初步决定将其卖掉。

    据当晚被控制的船上作业人员交代，此船今年已“作业”六七次。执法人员计算，若按一次4000吨计，今年已非法采砂3万吨左右，初步估算，涉案金额约45万元。

   【一个船群】  非法采砂 不只一条船在“战斗”

    这是市水务执法总队自去年10月成立以来捕到的最大一条“鱼”，也是今年查处的近20起案件中的一个。

    但执法者高兴不起来：目前武汉无证的合法采砂船只，从白沙洲到铁板洲水域，有西湾、海口闸、铁板洲两岸共3个非法采砂重灾区，去年我市查获非法采砂船只66艘，拆除66套采砂机具，对相关人员罚款89.4万元。这样的打击力度，和长江水域武汉段一年动辄百万吨计量、市场价值近亿的非法采砂规模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层出不穷的各种中小型非法采砂船只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赶不尽、打不绝，防不胜防。

    省水利厅相关负责人称，目前长江水域武汉段还属非法采砂可控区域，黄冈、荆州水域的情况则严重得多。长江非法采砂由来已久，即便是经过多年整治，非法采砂仍然猖獗。

    而在整个长江流域，监管部门发现，沿江各省不断有大小非法采砂船作业，至2011年已经查处的非法采砂船就达23197艘次。

   【暴利链条】  砂价暴涨 采砂运输砂场层层分享

    巨大的利益驱动，是非法采砂屡禁不止的主因。以这条“吸砂王”为例，公安、水务等执法人员算了笔账：

    这艘船1小时至少采砂350吨，通常一晚上偷采10小时，共计3500吨，按目前市场均价15元/吨计算，就是5.25万元，刨除油料、人工、机器损耗等成本，一晚上纯利润3万元左右。

    此外，非法运输船只和砂场也是利益链条的分享者。

    11日、16日，记者两次暗访江夏金口中山舰旅游区附近水域的砂场，沿江约30家砂场一字排开，拉砂的重型卡车络绎不绝，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运砂船来来往往。

    在此“扎根”卖砂20多年的一位老板称，这些过往的运砂船，上至四川，下达上海。这两年长江禁止采砂，去年起江砂供应量蛮紧张，最近打击力度加大，几天才能运到一批货，量也不大，一两千吨，多是附近水域船只偷采后，以一吨15元左右卖给运砂船主，运砂船主以25元一吨转手出售，再以28元一吨的价格卖给各大搅拌站。

    如此计算，每吨江砂，盗采船毛利15元，运输船毛利10元，砂场毛利3元。

    在此经营了十来年的某砂场工作人员指着空荡荡的砂场说，当前，洞庭湖黄砂货源紧缺，只有少量长江青砂，仅一两千吨。他还透露，今年3月中旬洞庭湖开始限采，质量最好、卖得最俏的洞庭湖黄砂产量锐减，导致价格暴涨，从原来每吨35元直接飙到45元，涨幅接近30%。一船5000吨黄砂运到，最多两天半就被各大搅拌站“瓜分”殆尽。

    采自长江的江砂和青砂则价格相对平稳，因本身强度、粘性不够，它们通常与黄砂按1：4的比例掺着用。

   【执法之难】   情势紧急 微型冲锋枪鸣枪示警

    暴利当前，执法成本高，风险系数也日益加大。

    据介绍，非法采砂船往往不是单兵作战，它们组织严密，行动迅速，“从望风、盯梢的马仔到船老大，垂直管理，纪律严明，一旦事发，一呼百应”。

    去年底，市水务执法总队刚刚拦截到一条非法采砂船，准备就近停靠某码头，没想到100多号人乘着十几条大大小小的不明船只，迅速集结，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逼近，意欲“劫”船。情势危急，他们迅速调转船头，开足马力驶离，前往下游十几公里开外的中心城区码头停靠。　

    曾参加过多次联合执法的长航公安局武汉分局治安支队的程警官说，非法采砂者中有不少亡命之徒。一次，他们带着6支微型冲锋枪，到长江水域黄冈段执法，两两一组，分几路包抄。一位成员冲到驾驶室时，被对方十几号人团团逼住，脱不开身，情势紧急。负责接应的人员获得许可后，不得不朝天鸣枪示警，盗采人员这才作鸟兽散。“要是没有那6支微型冲锋枪，后果不堪设想”。

    去年7月，更有一执法人员登船拦截时，一名船员扑上来把他拼命往江里推。这名执法人员猝不及防，一下失去重心，右脚悬在江面上。“还好手快，一下子抓住了旁边的一根缆绳！”

   【原因探究】  处罚过轻 利润堪比贩毒，风险却小很多

    “如果说贩毒的‘投入产出比’是1∶10，那采砂就是1∶5，非法采砂行为至多是行政违法，不构成刑事犯罪，涉案金额再大，组织实施者也不会坐牢，违法成本比贩毒低得多。”血气方刚的市水务执法总队队员小罗提起这一点恨得牙根痒痒。

    市水务局河道堤防和采砂处处长廖盛华介绍，我市目前对非法采砂的相关处罚，依据的是2002年出台的《长江河道采砂管理条例》，其中规定，情节严重者，予以10万-30万元罚款，拆除采砂机具。对停靠在辖区内的外地籍非法移动采砂船只，通常只罚1万-3万元后，遣返船籍所在地；船舶证照无效或不全的，则移交当地海事部门查处后，遣返船籍所在地；只有当非法采砂船无行驶证或驾驶员无证操作时，公安部门才可予以行政处罚，拘留时间最长不得超过15天。

    如此“低廉”的违法成本，让非法采砂者趋之若鹜。与他们的博弈，充满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