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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5日凌晨4时,一艘载有24人的船只,在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境内澜沧江与南班河交汇处发生沉船事件。
当天下午,听说这次“翻船“消息后,坝荷村村委会主任刘杰芳一时十分焦虑:该不会是我们村哪个村民这么不懂事,闯下了大祸?
毕竟,出事地点仅仅距离她村庄所在辖区上游300多米。而坝荷村西邻澜沧江,和缅甸隔江相望,是当地距离边境线最近的村庄。
还好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在村民组长群里发微信排查后,确认坝荷村并无村民上了这艘船。随后,她就带领村里的民兵加入了搜救队伍。
据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6·25”沉船事件应急处置指挥部通报,截至25日24时,搜救上岸生还17人,并在下游缅方水域发现1具沉船人员尸体,现仍有6人失踪。获救的17名人员均为中国籍公民,涉事船只为非法营运的缅甸籍船只。
6月25日晚间,刘杰芳从事故生还者那里获得的身份证信息以及河中打捞上来的证件、银行卡推测,这群人“一部分人来自湖北、湖南和福建,不少人都是以家庭形式踏上这场危险之旅的”。
“登船者里没有附近村民”
“这艘船是一艘农用船,根本不能载客,平时是用来装从云南出口到缅甸的农产品的。”从船上的生还者口中,刘杰芳知道了这艘沉船大概的情况。她判断,如果这艘船当时从她眼前驶过,她应该能一眼辨认出异样。
这名在澜沧江附近长大的土著了解这片流域里所有船只。“正常情况下,会行驶到这里的缅甸船,都是口岸通关的渡轮,这样的农用船,不往我们这个流域走。”她说。
然而这段时间因为疫情防控,即使是缅甸牌照的载客摆渡船也很少见了,江面上显得空空荡荡。
刘杰芳所在的坝河村是距离关累口岸最近的一个村落,关累口岸正是云南省和缅甸、老挝、泰国经贸往来的一大水路通道。而事故发生地,距离这个中缅边境口岸不足10公里。
6月26日中午11时左右,刘杰芳听说距离她蹲守的卡点不远处,打捞出来了一个密码箱和一个背包,应该都是沉船发生时落入水中的。在打捞上来的密码箱中,放着一个钱包,钱包里有几张信用卡和一张身份证。
25日事发当晚,获救后和附近寨子村民在一起的7位船上当事人提供了4张身份证。结合26日中午打捞上来的物品,基本可以推测出,船上的人的籍贯有湖北、湖南和福建等省份的,并未发现云南本地人在船上。
因为好几个身份证上写着相同的住址、姓氏,结合这些身份证件上的出生年龄推断,这些人中间应该不少是以家庭为单位上船的,有兄弟组合,也有父子组合。
“那天在现场,我还接到一位获救年轻人的电话,他想让我帮忙求证下和他一起上船的父亲,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刘杰芳说。
6月26日早上7时起,刘杰芳带着村里十几位民兵驻守在距离事发地下游约50公里的最后一个卡点上蹲守打捞。与此同时,她所在的坝荷村村民还要负责现场300多名救援人员的餐食。村里还派了2搜摆渡船,配合政府救援人员在上游河道里24小时巡游救援。
根据“云南发布”通报,截至当日24时,共投入搜救船只17艘,投入公安、消防、以及干部群众搜救力量400人。
“我们蹲守的卡点,是下游河水比较浅的大湾滩,是河道里垃圾比较集中的地方。如果出现了一些翻船的意外事故,我们村里人都会在这个地点打捞遗体,因为这里尸体最容易浮起。”刘杰芳解释。然而直到6月27日上午,依旧未有新的遇难者此出现。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这片流域内几乎没有当地人因为“偷渡”而丧命。在这个疫情防控的非常时期,更是如此。
3月31日,云南省应对疫情工作领导小组指挥部发部的《云南省发布第15号通告:严防境外疫情经陆路水路输入》中,明确规定“暂不允许中国公民(含边民)从陆路水路口岸和边民通道出境。”当地边防站点一位工作人员也向记者证实,这个通告在4月1日起就在当地各个水陆路口岸严格执行。
“这几个月村里人都没去过缅甸了,缅甸那边来中国管理得更加严格。关累口岸的个人边民互通,基本是停摆了。”刘杰芳介绍。
早在2月,她就带着村民小组长把村里有船家庭的船钥匙收集了起来。“我们这边不少村民都会租船做采砂生意,但是这段时间出于疫情防空需要,大家把船钥匙上交时,也都能理解。”刘杰芳说。
事故地点或距“上岸点”仅几公里
根据官方通报消息,沉船地点是在澜沧江与南班河交汇点,距澜沧江岸边中方一侧约5米处。
而熟悉当地水路的村民都知道,这个沉船地点距离这群或许想悄悄去缅甸的人计划中的“成功登岸地点”,只有几公里的路程。
“再往河道下游走几公里,他们其实再开十几分钟的船,就能到缅甸的寨子了,如果他们在寨子那儿靠岸,可以直接登上一条有河滩通往寨子的路,这条路也是前几年新修的。”一位事发地附近的村民告诉记者,这是以往“偷渡者”可能的上岸路径。
究竟沉船是怎么发生的?事故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之中。但根据当地村民所述,事故发生的河道交汇处,每到夏季的汛期水流的确十分湍急。此外在24日晚间当地曾发布雷电黄色预警,事发地所处的南班河流域在6月24日晚至6月25日清晨有强降水天气。雷雨季节加汛期,这是当地人一般都会规避的行船时间。
也有当地村民推测,“或许是外地人不熟悉这片水域,坐船如果都朝向同一方向,就很容易发生侧翻事故”。一般,熟悉这片水流湍急水域的当地人都知道,如果登船人数众多,船上的人就应该面朝各个不同的方向坐,以达到受力的平衡避免翻船。
因“偷渡”而来的误解
自从这起沉船事故发生后,当地人对于沉船者究竟去缅甸做什么的猜测也未断过。
“去缅甸做生意逃税”,这是不少未去过当地网民的推测,但是本地村民却都觉得“可能性不大”。
在关累港附近,其实有不少的外贸公司是做边境口岸生意的。在疫情发生以前,两国一般都会通过正规的海关渠道通关,手续很简单。
“如果是边民,就能去县里办证中心申请一种专门的边民通行证,基本当天就能拿到,有效期1年,期间可以往来无限次数,探亲访友或者是商贸交易,有这张通行证就都够了。”刘杰芳介绍。但是眼下,两国边境物流贸易因为疫情管控严格,没有人会为了做生意而铤而走险。
“缅甸那边的出境管理这段时间也十分严格,一般的商品也都出不来。”刘杰芳说。
这一点,也从距离事发地100多公里外,一位从事中缅水果进口贸易的陈姓村民那里也获得了证实。“我们已经半年没去缅甸做生意了,损失也有三四十万了。但是相比生命健康,生意肯定是其次的。” 这位陈姓村民也是当地的村委会主任,在他的村子里从事边境贸易的有十几位村民。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每周都要跑去这些村民家中反复宣传疫情防控政策。
“出去了最近就回不来了,就算是得了新冠肺炎,也要在缅甸当地治疗了。”他把口岸的出入境防控政策翻译成了村民们最容易理解的话。显然,在这样的规劝之下,村里人也都不会再去口岸了。
关于这次意外,当地人更加认可的一种说法是船上的人或许是“去缅甸赌博的”。因为在缅甸当地赌博是合法化的,疫情发生前就会有不少云南省外的人会过境去缅甸当地赌场。眼下,也不排除有人因为一时“赌瘾发作”,冒险闯入灰色地带。
“其实这几年偷渡的人,尤其是我们当地人,的确已经少了许多。”刘杰芳担心这次遇险的船只,会给人们带来对当地治安以及边境管理的误解。
“我们出入境手续办理起来十分方便,1张通行证可以管1年,来回边境的摆渡船坐一个来回才5元,所以当地人现在很少去偷渡。相比而言,偷渡比正常通关成本还要高。至于现在疫情期间,大家也就自觉不去口岸了。”她说。
刘杰芳介绍,即使是在疫情发生以前,其实当地边境村民的日常生活或许也并非像是外界想象的那样“十个人里九个都在做边境生意”。
比如在她所在的坝荷村以及邻近的芒果树村,几乎无人在专业从事边境贸易。大部分村民都以割橡胶为生,也有一部分村民承包了商用船在澜沧江里捞砂。“我们这里两国边民的交往,主要还是走亲访友,婚丧嫁娶。平时缅甸人来我们关累港内采购日用品和水果农副产品的很多,但是我们日常用的物品和食物,都还是国内生产的,所以目前生活也没有因为疫情管控带来太多改变。”
不过也有不少当地人承认,在早几年当地人的偷渡现象也并不少见。“2011年时,一家缅甸的工厂需要中方紧急需要几位技术工人去做指导,我们就从普洱市的孟连县出发,两三个人结伴上路,避开雨季,一路划着皮划艇达到了缅甸的佤邦邦康市。河水不深,到了河宽的地方,还要人下船推着皮划艇走。等到了缅甸境内,就有人替我们拍照,做了临时身份证,我们在当地也只能在厂区周围活动,避免被发现……”一位早年有过一次偷渡经历的云南当地人向记者陈述。
“当时感觉,这就是一个普通钻空子的事情。也没有想到违法这样的严重性。”这位当地人说。
然而,这些悄悄沿着云南丰富的江河水系穿越国境线的灰色往事一直存在着风险。早在2005年,云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印发《云南省渡口渡船专项整治实施方案》的通知中,就列举了1989年至2005年5次重特大渡船意外事故,死亡人数共计超百人。
“这几年偷渡的情况的确越来越少了,这次事故比较偶然,不是我们当地的普遍现象。”刘杰芳说。
​来源: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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