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在许多外地朋友眼里,我成了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不厌其烦跟家人朋友讲述疫情严重性、时时刻刻关注疫情动态、不停地为自己和家人的健康感到担忧。
当然,这份焦虑不止我有,很多与我同龄同成长的家乡朋友都有。同样是独生子女,同样走到了而立之年,我们不敢死、不敢穷、不敢病,我们之中有的已经承担起“上有老、下有小”的使命。我们不像许多老一辈长沙人那样无所畏惧,相比他们,我们更加“惜命”。好好活着,成为我们这一代大多数人的终极梦想。
沉睡
同饮一江水的湖南和湖北,唇齿相依、命运相连。1月19日,全国多地发现新冠肺炎患者确诊病例,虽然没有湖南(长沙),我的内心却隐隐担忧。毕竟,长沙和武汉在地理位置上离得很近,交通路径统一,感染概率很大;毕竟,以老长沙人霸得蛮的性子,面对“不足为惧的小场面”,多半是歌照唱、舞照跳、麻将照打;毕竟,这波疫情隐藏得厉害,每个人的态度都会影响着疫情的发展。
而北京作为首都,似乎比其他城市敏感。在长沙还未对新冠肺炎产生恐惧之时,月坛北街大院周边的药房询问口罩、感冒药的人已有不少,“口罩没货”已成为药房的常见对话。
1月20日凌晨,北京大兴区卫生健康委发布消息称,大兴区确诊两例新冠肺炎病例。当天,我给远在长沙家里的父母打电话,向他们讲述肺炎疫情的严重性,让他们尽快购买口罩、连花清瘟等物资,做好防护。边看电视剧边断断续续答复我的父母是心不在焉的,前一天上午,他们还和球友酣战一番,并约好次日聚餐。在我再三恳求和叮嘱下,父母表示会尽快购买口罩、出门也会戴好口罩。
随后不久,在春运大潮带动的中国每年最大规模人口迁徙中,新冠肺炎疫情由武汉暴发逐渐流向全国。1月22日零时,人民日报微博发布消息称长沙确诊首例新型肺炎病例。一时间,长沙朋友群、本地网友圈炸开了锅,大家逐渐开始讨论防疫抗疫这件事。
最初,可能很少有人会想到,这场疫情会席卷全国,变得与每个人息息相关。我在从北京回长沙的途中,看到路上很多行人已戴起了口罩。然而,当我到达长沙后,却感觉家乡的大部分人还未发现危险已在潜伏在身边。这其中,就包括我的父母。
“爸爸!”在攒动的人群中,隔着老远我就看到了父亲。他高兴地向我小跑过来,赶忙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你哦改冒戴口罩啊(你为什么没戴口罩啊)?我前几天不是嘱咐过你们啦?”我好奇地发问。“冒事咧,国里冒几个人(没事,这没啥人)。”他边回复我边引领我往前走,“你妈妈车在前面。”见到女儿的喜悦让他完全忘记了这场正在发酵的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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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车水马龙的长沙芙蓉路,疫情下行人、车辆寥寥无几
长沙的天气阴阴沉沉,不如北京阳光灿烂。即使在小雨里,也有人横穿马路,有人翻越栏杆,有人抽烟交谈,但是他们都没有戴口罩。在这个城市坚持戴口罩的我,是个异类。
路上行人如此,社区居民亦如此,很多中老年人的意识还未觉醒,“歌照唱、舞照跳、麻将照打”的长沙快乐生活仍在继续。一位高中同学在群里发了她妈妈戴着口罩打麻将的照片,吐槽说:“我妈拍个照证明自己这样打麻将是安全的,我要被气到吐血了。”;另一同学说自己姨妈在菜市场杀了两只鸡特地送到她家,该姨妈称不戴口罩没事,路上没人,外面空气好。
“哎呀,冒事。(哎呀,没事。)”“怕么子咯。(怕什么。)”“得就得咯,不算哒(得病就得了呗。)。”这些平时常喜好转发“不得不看的养生帖”的父母们,在疫情面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敢,他们似乎要想向全世界证明自己是疫情中的幸运儿。他们的过度乐观让即将或正在成为家庭里中流砥柱的“80后”“90后”们欲哭无泪,纷纷感叹“这届家长太难带”。而平时丧得要命又佛系得不行的这些年轻人正逐渐提高警惕,时刻关注疫情动态,极力阻拦父母出门亲戚串门,线上四处询购口罩,守护着小家贡献着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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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雅医院大门口架起蓝色顶棚开展防疫检测
冲突
其实“难带”的不仅是这一届家长,再上一届家长——我爷爷这辈人更难带。
我们每年都会回到爷爷家过年。爷爷家是个大家庭,他有11个兄弟姐妹,因此,每年有很多人上门拜年。在疫情面前,这样的习俗也没有多大改变。
大年三十,我们到达爷爷家。从进门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给这位老人讲述疫情的严重性,爷爷每次都是笑一笑、挥挥手说“我们这没事”。正值佳节,说多了也怕老人觉得不吉利,于是就嘱咐他不要去接触外面的人,爷爷说,好。
俗话说“初一不出门,初二拜家门”。过了安定的正月初一,就要迎来初二“回娘家”的日子。按照往年的习俗,爷爷的妹妹们都在这一天登门,大家聚会闲谈打麻将,联络感情。看到电视里不断交替的疫情新闻、不断更新的病例数字,我的小叔叔(实际上只比我大一岁)按耐不住了,赶在初二前在家族群里连发三条相同消息,内容是——各位家人:新型病毒来势汹汹,本着对家人负责和社会负责,即日起在家闭门谢客,同时也不串门访友,失礼之处敬请海涵!在此给各位亲朋好友拜年了,恭祝大家新年快乐!健康!平安!幸福!待恢复一切正常再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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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门口打羽毛球
初二上午,当我还在刷着短视频,感叹某地村长在广播建议闺女们不要回娘家这“硬核”做法时,母亲告知我小叔叔群里发消息的事。话音刚落,我们就看到了上门拜年的姑奶奶们,母亲连忙起身招呼亲友。看到亲戚们上门,爷爷非常高兴,拿出了很多糖果款待,并与他们坐在一起,畅聊起来。
为避免被问到嫁娶事宜,我乘机溜了出来,蹲在家门口的桂花树下,听着大喇叭播放疫情防控通知,看着家门口发生的一切。
相比以前,今年路上的车辆、行人都少了很多,走亲访友人数也明显减少,但是,大部分本地居民没有戴口罩,偶尔还有那么几个“电打鬼”坚持不戴口罩在路上聊天。
不一会儿,隔壁家传出了吵闹的声音。争执不休的这家人吵到了街上。原来,这家的男人可能是在家无聊,所以执意要出门,街坊好言相劝,家人让其带上口罩。只听男子对天大吼:“我要出去!我死了也不要你们管!”,似乎是要老天给他作证一般。听到这种话,街坊邻里也不再劝阻,男子如愿出行,也没戴口罩。
无知者真是无畏。
看到这一幕,回想起连日来谈论疫情时仍有老人说“你们怎么这么怕死”“你们怕什么,我不怕”这种话,我很气愤。不明白电视里、新闻中天天倡导的“少出门、不串门、注意防护”的理念在这些人心中为何不能生根发芽?不明白带上口罩、捂住嘴巴、共同抗疫为何如此之难?我想,这种意识上的无知与愚昧是根上的,侥幸的心理可能只有面临生死时才会改变。
某一天的饭后,亲戚来家里闲谈,说起小叔叔的媳妇在朋友圈发了一段话让许多老人们不高兴的事,发文内容大致就是闭门谢客。“要别个不克她屋里,这种话哦得好意思说出口。说不来不怕硕。(要别人不去她家,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说出来不怕不好意思。)”亲戚嘲讽说。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觉得小婶婶她做的没问题啊。倒是你们老年人,一点都不重视疫情,新闻里天天说的不串门、不聚会,一点意识都冒得……”我郑重地说了一段,还没等我说完,爷爷便打发我走了。
随后的几天,我们蹲守爷爷家,坚持不出门访友。在新闻的狂轰乱炸和我的时时叮嘱下,爷爷也逐渐了解了疫情的严重性。父亲的假期一次又一次“充值”成功,从2月3号延迟到了2月12日,每天忙于寻找家里的各种家务活。各种疫情新闻不断刷新微信朋友圈,谣言和购买口罩的渠道一样出现又消失,长沙公布确诊病例涉及小区和地点,朋友群里仍在不停吐槽各种信息不畅、措施不力、顽固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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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保留一个进出入口的小区
在从北京回到长沙后的大半个月里,疫情,从消无声息到逐渐成为很多家庭、陌生人谈论的话题;口罩,从滞销抵押变成了“一罩难求”,成了排队抢购、居家调侃的最佳过节礼物。
打开微信聊天群,朋友中有的因为其家人顽固不听劝仍然去麻将馆打麻将而退出了家族群,有的给街道打电话以阻止家人出门娱乐,有的为阻止父母去菜市场而反锁了门……
疫情像一面镜子,照亮人性,照出魑魅魍魉。疫情之下是百态人生,是新一代年轻人与老一辈人的冲突与融合,是“80后”“90后”逐步走入社会的时代痕迹。作为这一批人中的“独二代”,也许我顾虑很多,但也充满希望。
我想,也许不只是长沙,整个中国社会也在这样改变。
来源:中国船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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