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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灾区百姓身上,我没有看到无法控制的悲伤,他们都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看到了中国人最坚韧的品质和隐忍的力量。
5月14日上午,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摆渡车里,我遇到了一位四川汉子。他大概40多岁,身材精瘦,他的家在绵竹,这几年他在呼和浩特打工。就在前一天晚上,他接到了家乡的电话,说家力量,但是我感受不到他的悲伤。这样的体会贯穿于我在四川采访的始终。没有太多的悲戚,我听到哭声,看到了眼泪,但没有看到绝望。
我在龙门山的采访持续了4天。这里曾经是成都人的避暑天堂,而龙门山断裂带也是这次地震的始作俑者。20多公里长的银厂沟中,农家乐和家庭旅馆首尾相连,鸡犬之声相闻。
走出来的灾民们几乎每个人都背着一个藤条编的筐,里面也许装着几件衣服,也许装着几只没有打破的碗,默默地向前走着。地震已经过去了48小时,彭州龙门山深处的老乡们陆续走出大山,离开自己的家园。衣服是唯一还能拣出来继续使用的“家庭财产”,在很多废墟上,幸存的灾民们反复寻找还能够扒出来的衣服。还有一户人家,居然在废墟上数钱,100元一张的钞票,大概有1000多元。这家灾民找到了自己家被埋在下面的现金,他们露出了灾难中难得的笑容。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一位40多岁的妇女走了十几个小时的山路,终于走出了深山,她的怀里是一个竹篮子,里面是一只走不动的小狗。我不忍心去打听她家里的情况,这条小狗和那个竹筐可能是她唯一的家当了,在最困难的时刻她也没有放弃它。
在每一户人家的废墟里,狗还在履行着它的职责。它们的主人都不在了,但它们仍旧蹲在残破的庭院里,警觉地注视着从残垣断壁前走过的每一个人。饿的时候它们才会走出家门,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我突然觉得,没有狗的家庭是不完整的。也许几天后,这些家庭最后的守卫者都会被防疫人员消灭。
5月15日的中午,我在银厂沟遇到了一名40多岁的“村干部”。我们向他打听前面村庄的幸存者情况。5月12日那天下午,他正在院子里干活,地震来临时,他家的房子迅速坍塌,8名游客瞬间被压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每天都穿越塌方的公路,将年迈的老乡和伤员转移出去——在困难的路段必须要冒很大的危险,一次一次往返背人。“我们的村子没了,我也不是村干部了。”他最后对我说,然后转身继续带领能够行动的老乡们下山。
有个男人在山上找他的妻子,已经3天了还不肯离去。每天我都能看到很多寻亲者,他们就拎着一瓶水穿着便鞋在危险的塌方区上攀爬。有时候我会提醒他们,不要再往上走了,否则天黑就下不了山。更多时候,这是一场无谓的搜寻,有的村庄已经被整体埋在了塌方的土石下了,连一片屋顶都没露出。
还有一位妇女,地震后她和自己的孩子住到了安全的地方,可每天早上,她都要回到自家的废墟上,劝她的婆婆跟她一起下山。但老人依旧舍不得离开。
在很多灾区百姓身上,我没有看到无法控制的悲伤,他们都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看到了中国人最坚韧的品质和隐忍的力量。实事求是说,只有在电视前我才会感受到额外的痛苦。
在去四川前的一周,我在安徽芜湖采访奇瑞汽车,我感兴趣的是,在世界汽车产业格局不断兼并重组的“趋势”下,中国的汽车企业还有没有机会加入那个贵族俱乐部?在没有技术、没有资源也没有钱的局面下,奇瑞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而且开始准备把车卖到欧美去。
奇瑞的总经理尹同耀彻底消解了这个问题,他说所谓的很多“趋势”都是忽悠人的,中国人聪明而勤奋,没有比外国人差的道理。很多年来,奇瑞的员工一直拿着同行业较低的薪水而工作,在2003年,一汽大众光外籍员工的工资总额就超过了奇瑞所有员工的收入。安徽是新四军战斗过的地方,尹同耀说,“我们都习惯吃苦耐劳”。
也许正是这种“吃苦耐劳”的坚韧,使中华文明的延续多了一根坚实的支柱。
芜湖是中国南方一座普通的小城,每天晚上都热闹非凡,充满了活力,茶馆酒肆里挤满了辛苦了一天的市民。我相信,5月12日以前的汶川、北川和映秀也是如此的景象:嘈杂、混乱而生机勃勃。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些已经“消失”的城市,如果没有地震,我也许会在某次前往九寨沟的旅途中与它们邂逅。我注定无法看到它们当初的容颜,但是每当我与那些外表沉默内心刚毅的灾民们擦肩而过,我都感觉到他们的家园没有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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