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焊枪
船厂门口的烦燥不安从早晨就开始了。琐碎的自行车铃声、小摊的叫卖声、争吵声、机动车的喇叭声灌满了工厂附近的道路,密集的人群和车辆拥挤着爬行在举步维艰的道路上,汽车尾部冒出了断断续续的黑烟,稠密的人群伴着尾气蠕动在稀薄的光线里,他们神色匆匆,嘴里塞满了灌蛋、包子、豆浆,心急火燎地涌向船厂的大门。 太阳早就升起来了,是个睛天。但2013年的冬天,上海这座城市经历了多次恐怖的雾霾天,经常是天空灰蒙蒙的。你能感觉到四处弥漫着浑沌的阳光,但抬起头却怎么也看不出阳光是从哪里铺到地面来的,这种别扭的感觉很像是一个穷人无缘无故地接受了一笔来路不明的捐款。 这个早晨,我的鼻子里充满了新鲜的铁粉气息和油漆味道,我无法想像与我擦肩而过的工友,怀揣着怎样的思想开始他们一天的船厂生活,但我却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可能曾经、甚至现在是骗子、小偷、兼职女,还有一部分是“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优秀党员、义务献血者,他们的工装和表情掩盖起了背后的真相,所有的人都在这个早晨公平地享受着含糊不清的阳光。我混迹之中,觉得很安全,因为和我类似的人大把大把,同样脏兮兮的电焊服,使得我们不会彼此嘲笑,各自安身立命就好。 我是一名电焊工,来自偏远省份的农村。曾经,我梦想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好好利用土地流转的政策,帮助家乡父老走向共同致富道路,然后和心爱的人共度一生。可是,当我那个已成为代课老师的初恋,嫁给了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后,这个梦想破灭了。我甚至为她居然嫁给一个曾经远不如我成绩好的同学而耿耿于怀,直到我在一个雪夜守在路口看到她笑盈盈的开门迎接她晚归的丈夫,我觉得我该离开了。卷好铺盖踏出村口,我学着某夹克的广告,回头大喊: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回复我的却是一群犬吩,隔壁吴老二家的那条大黑,挣扎着从围栅栏的缝隙里挤了出来,表情十分愤怒,吓得我落荒而逃。 我来到了省城谋生,做过建筑工地的小工,卖过安力,当过纯净水推销员,还衣着光鲜的做过房屋中介,在带看了N多客户而没一笔业绩的情况下,老板给我补了一个月的底薪,让我走人。我觉得他真是个好人,于是我迈出门店时把手里的砖头整齐的放在了门前的花坛上。 我这个农民出身的穷小子受够了富人们嘲弄的目光和蔑视的表情,受够了各种人情裙带关系,我听说大城市只看个人能力,像我这样工作经验丰富的人,应该会被公平对待,于是,我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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