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船厂和废铜烂铁般的弃船群

冬日的雾霾是如此的严重，以至于开着别克3.0商务驰骋了700多公里，从江南向西一路上都是灰蒙蒙，在宜黄高速一个叫金口的出口转出来，艳阳高照的下午，这里已经是华中武汉江夏的地盘，车驶上长江大堤，近处的军山大桥和中山舰纪念馆历历在目；江边少了江苏两岸的繁忙，一行人乐得欣赏江汉大地的美景，不一会拐过一个急弯，江边的大堤内看见几台锈迹斑斑的框架式龙门吊，一个约300亩的小型船厂出现在眼前，龙门吊上依稀可见---华夏船务的字样，找了一圈，居然没有发现船厂的大门，在大堤唯一的缺口处试着让宽大的别克商务通过，江边的这家船厂展现在眼前，建议的四跨半封闭船棚，经久没有人打扫的厂区地面，船棚内数个锈迹斑斑的半成品分段，远处4艘合拢到大半的沙滩散货船，几个没精打采的管理人员，一幢陈旧的2层办公/车间两用楼-----此行的目的地，武汉华夏船务有限公司金口船厂到了。由于欠汉口银行3000余万贷款数年不还，船厂的老板老夏被告上法庭，6艘出口土耳其的6900吨双壳双机双桨散货船准备拍卖清算。

一个醉醺醺操湖北口音的小伙迎了上来，热情的寒暄了几句，自告奋勇的要求带着去上船勘验，看看远处安全措施严重缺失的目标船，再看看一嘴酒气，走路有点摇晃的小伙，立刻谢绝了。拿出盖有武汉海事法院鲜红公章的委托书，要求立刻检查船厂必须提供的工商执照，税务登记证，造船合同，规格书，厂商表和成套的送审图纸，看上去象生产主管的小伙子顿时无语，从楼上下来个自称副总的中年人带我们来到楼上的厂办，整个楼层只有他一人留守，拨通了老板老夏和银行经理的电话，老夏一口的无奈，船厂成这样数年，其本人上了武汉市的老赖名单，被限制消费，上下班从汉阳坐公交过来，实在是赶不过来；一会老夏同意我们带走电脑里的本船全部资料。拷贝后一行人开车离开，约好第二天上午全面勘验6艘出口货船。

晚上吃过晚饭，坐在武汉沌口的宾馆房间的桌前，打开电脑细细的阅看图纸和合同。2007年8月，船厂和土耳其船东（其实是阿塞拜疆人），中国机械进出口公司签订了建造12艘6900吨双机双桨散货船的建造合同，总造价约8000万美元。最后生效开工的是6艘。从2008年至今首制船开工，5年过去了，尚未下水，船东无力继续付款，船厂已经停工2年有余，工人已经遣散。仔细端详这份用中俄文描述的合同，格式和标准的出口船建造合同类似，对合同金额，罚款条款的描述都是一致的，但是，唯独缺少了对开工、完工时间的准确描述，使得罚款条款成为无效条款，最重要的是预付款居然不要船厂出示还款保函，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可以说合同是个有比较大缺陷的合同。船厂的资质部分查看了湖北省国防科工办的许可证，证明船厂是有资格建造这类船舶。然后开始细看规格书和厂商表：设计公司武汉三通，双机双桨双壳双底国际沿海散货船（呵，国际沿海，规格书就是这么写的），入级：RS，比较少见，适用的规范是CCS2006（靠，这算是个嘛事，俄罗斯官方船舶登记局连自己的规范都没有？）主机：宁波中策的G6300X2，齿轮箱是杭齿的产品，看到这里哑然失笑，这不就是这些年中国沿海到处乱跑惹祸的沙滩船么！土耳其人也来贪便宜（非也，另有隐情）？船体，舾装，轮机，电气的规格书，厂商表，最后订货清单一一查看完毕，配置廖记在线，在翻看完CAD版的总布置图，基本结构图，外板展开图，横剖面图后合上电脑，勘验有谱了，6艘船的进度照片又看了一遍，基本估价也能确认个大概了。看看晚上9点半了，和同事下楼吃了碗武汉蔡甸的牛肉面，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的一大早，在约会的9点，开车进了船厂，厂区里除了飞鸟，几无一人，拨通了老夏的电话，人还在汉阳呢，说坐公交路堵，一个船厂的老板混到要坐郊区公交车上班，难得哦。在厂办做了半小时，实在无聊，几个兄弟商量一下，自行开始勘验，穿过船棚，直奔在四个船台上都已开始合拢的1-4号船而去，走近一看，从进度可以很清晰的分辨出4艘船的顺序。

1号船：首侧推管隧安装结束，缺首桅，主桅，舱口盖，尾部尾柱没有安装，缺尾管，尾轴，舵杆，舵叶和尾部的全部下封板。这种进度的在造船，评估难度罕见，界面要断的清晰需要仔细的勘验。沿着并不安全的简易斜梯爬上主甲板，货舱的开口很大，舱口围与舷侧很窄，而且舷侧未设置栏杆，经过4,5年搁置，也许当初钢板就没有做过预处理，到处锈迹斑斑，不是咖啡色就是土**，只有上建做了点醇酸的铁锈红底漆。全船机会没有安全措施，特别是舷侧的栏杆和梯道的栏杆，进入上建，顿时觉得空荡荡，没有一根管系安装，没有一根电缆敷设，连最基本的托架和扁钢都没有一根，在2层左舷的一个房间发现一堆磁力启动器，数量大概有40只左右，应该是1号船的全部了，外走道散落这几十只电缆筒，看来电工投入一星期不到，船厂就停工了。驾驶室空无一物，应急发电机室只看见机组，未发现应急配电板，一个角钢的底座懒散的被扔在拐角。机舱内尚未安装斜梯，一根钢带上焊了几级踏步就算是下机舱的唯一通道，两台主机只能说被放置在主机座上，没有看见固定垫块，更不用说浇筑环氧垫块了，看看主机铭牌上出厂的时间是2008年底，直皱眉头，5年了，润滑面不保养，这样的新主机怎么用？三台发电机组是重庆康明斯加上海马拉松的组合，南通飞鲸配套，一样有保养的要求，也没有定位，盖着厚厚的帆布，机舱的泵，冷却器，压力水柜，污水处理装置都只能说进舱，设备的档次是完全的沙滩船配置，极为低档。在机舱底层的前壁仔细检查了一圈，压载管应该全部安装到位，只是机舱内几乎看不到一根管子，连接高低位海底门的海水总管都没有看见，尾管尾轴螺旋桨应该还在设备厂里，集控室里只看见角钢制作的主配电板底座，出了机舱在上甲板的后部进入舵机舱，舵机的底座扔在地上，舵机和两个油箱放置在一边，顺着未封的尾封板，长江上来往的船舶清晰可见。对所有的设备一一拍照，以便核对。从机舱的尾部尾轴的位置轻松的跳到船台上，看看表，1个半小时，搞定。同事看完了焊接，分段的质量，涂装等等也在船下等着，大家汇总勘验心得，交流一会去下一条船。

旁边的2号船进度慢了很多，由于船头，货舱区下部封板未封，可以清晰的看见船厂的结构施工工艺，可以说双层底是整造的，由于船厂一共有4个船台，所以一次性的4条船合拢，仔细检查了双层底分段，下料还是使用的数切，焊接开算过的去，比前些年江苏，浙江，福建手工下料，全手工焊接的船要好的多，但是很不重视涂装，压载管算是预埋在里面，工艺一般。船头球鼻首的制作惨不忍睹，典型的粗制滥造。全船的外板还没有合完，上建还缺一层，进舱的设备和一号船类似，缺的还多一些，只能说首尾贯通，基本成型，边舱，上建，船首和船尾是分段制造，焊接质量一般，连后期通过打磨去弥补都不做。

3号船，4号船连首尾贯通都谈不上，更没有任何设备进舱，制作完毕的上见分段放置在货舱里等待合拢，也许再也不会合拢上去。这样的船连个登船梯都没有，几个兄弟踩着分段的构件爬上爬下，忽然想起了原始森林里树枝间到处游荡的金种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哪一行混口饭吃都不容易。这2艘船已经看不见一丝机电施工的痕迹。

5号船只是边舱，尾部，首部部分分段正在船棚中制造，各分段进度不一，6号船连个分段都没有看见，这样的状态也要估价，和废品收购有啥区别？

船棚中已经到厂的部分设备搁置在半露天状态4年多，看见了锅炉，发电机组，尾管，污水处理装置，配电板，带缆桩等等，布满了灰尘；这些也许只能打包清舱处理，拍照存档，方便后面的统计。不知不觉腹中饥肠辘辘，抬眼看见了老板老夏和银行的业务经理，银行的经理是个操武汉口音的小女人，客气的打着招呼，坦言船厂贷款有3000多万没有归还，被他们告到了区法院，弄了很久才知道这样的官司归海事法院管，被耽误了。寒暄中试探的告之，这样的所谓6艘船，实际价值可能不一定能还上全部的债务，银行经理顿时哑然。和老夏的交流不多，这个60多岁的老头显然是造船业的老人，在湖北的地面上造了一辈子的船，武汉航运界当年的头面人物如数家珍，言语之间当有压人一头之势，说自己投入了8000多万的资金，现在愿意出资6000万收购这几艘船的大有人在；言下之意别把价格给估低了；没有直接反驳他，当年再牛X，这个时刻还是面对现实为好，敝帚自珍没有错，是非该有个公理，这样状况的船懂行的能有个四折已经很不错，算是救他，不懂行的可以当废品收购，按斤称重收购，现在的行情是废钢铁2200元/吨。老头看看我，面无表情，也未再交锋。

这个船厂是完全利用了江边的废地建成，属于租赁性质，江边可以看见任意停泊的小船，船厂的建设早就停滞，四周也没有专门的围墙，可以说厂房，设备变现困难，设施卖不出价钱；这样的几艘船项目即使有人抄底购入，最少做到下水都必须在这个船厂完成，在湖北人的地盘上和他们打交道，过程一定充满了故事。前后3天结束了全部勘验，这样蛰伏状态下的沙滩船厂在湖北，安徽，江苏，浙江，福建最少有几百家，他们的产品档次其实和大市场里的地摊货和小街道上门面房制作的劣质钢门钢窗属于同一性质，出去的船舶使用6年后就充满了风险，10-12年就必须划入废钢船的行列，几百家这样制造钢铁垃圾的工厂却没有有效宏观管理，是个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