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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和家安住在崇明,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到上海去看他的女朋友。崇明是个很斑驳的岛屿,阳光明媚的下午,在老旧的公共汽车内透过车窗看到的也只是沙尘暴一样的颜色。很多时候,和家安会默默无言,盯着车窗外转瞬而过的各种颓废的风景,耳朵里充斥着发动机里柴油燃烧不充分的轰鸣。也许吧,这就是生活,他自己总是这样感叹。
孟思哲住在上海,每过一段时间他的男朋友就会从崇明过来看他。上海是个隐藏很多秘密的城市,阴云密布的冬天,你会感到从骨头里往外散发的寒意,说明你在上海还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孟思哲走路上班,偶尔会做65路到外滩逛逛,她工作的地方有巴黎春天,有兰州拉面,有钱柜有永和豆浆有莉莲蛋挞。很多时候,她会选择自己做饭吃,便宜,还能证明自己的贤惠本质。
和家安工作在一个很苦很累的地方,整天大喊大叫,下班之后嗓子会哑。工作现场有150分贝的设备,有声音小到蚊子说悄悄话一样的电话,最让他疯狂的时候,就是想发火,却站在橙黄色隔爆式风机的旁边,义愤填膺,没人听得到。
最开始的时候和家安每天洗衣服,因为衣服每天都脏,一个月之后一个月洗一次衣服,因为他做不到每天洗衣服,比如凌晨两点下班的时候。最开始的时候和家安每天打扫卫生,一个月之后一个月打扫一次卫生,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住的地方灰尘这么大,一个礼拜可以让任何东西改变颜色。
孟思哲工作在一栋大厦的19楼,整天对着电脑画图,下班后会眼睛疼。孟思哲会喝立顿红茶或者雀巢咖啡。不定期去钱柜唱歌,然后可以报销一部分的费用。她喜欢玩杀人游戏,喜欢头脑敏捷身手矫健的主儿。
孟思哲每天回到家里都会先做饭,然后卸妆洗脸刷牙洗脚,之后窝在被窝里上网,或者和和家安聊天,或者和其他人聊天。睡觉的时候偶尔会听到隔壁烈火干柴的响动,于是郁闷无比。
和家安和孟思哲是情侣关系。
(二)
其实没人能搞懂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认识的途径很诡异,诡异到朋友们问起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和家安射手座,无拘无束而且不喜欢被管着——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大学里没人能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于是乎这个高中里的乖男孩到处惹事生非。留校察看,到处谈恋爱,伤别人的心,被别人伤心,和兄弟喝酒,从这一年喝到了下一年,喝多了去学校的礼堂砸玻璃。总的来说,大学四年被他当成了幼儿园;孟思哲处女座,自始至终很乖但是骨子里叛逆,处处优秀,却莫名其妙的认识了这个注定不能给他幸福的男人。
从初中时代起,孟思哲身边就不乏追求者,为她哭的,为她打架的,给她写诗的,给她跪下的,高傲的公主心里一直有自己的白马王子标准,如果在相处过程中发现不合格的马上pass,不留余地,可是她弄不懂为什么和现在这个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比自己的标准差很多的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首先他不帅,脸上胖胖的都是肉,没有一点男人应该有的棱角;然后他很脏,总是忘记洗澡——天,洗澡也可以忘记;第三他个子不高,只有178公分,勉强达到了孟思哲的及格线;第四,他抽烟,越来越凶,孟思哲最开始在热恋的时候送了他一个zippo,上面有他的姓,然后狂热的要求他戒烟。可是和家安怎么戒?他在船厂,因为刚毕业所以有个师傅,每天上船,劳务队会给他烟,师傅偶尔会给他烟。一天下来基本可以凑够一盒了。于是和家安的胸口开始间歇性的疼……
和家安半年之后开始独立做监修——好像是这么一个称谓。他们那一批里,他是第一个。结果第一条船就给他一个下马威,一塌糊涂。这是一条混装船,有外板,有肘板,有内底板,有舱口盖,还需要新加一道水密舱壁。各种东西加在一起让他头昏脑涨,又赶上过年,劳动力严重不足,所以这条船一共换了大概60吨左右的钢板却用了33天。领导很体谅他,没有说他一句,但是背地里他却不止哭了一次,不是因为自己受到的打击,而是他着急,至于其中的原因,他没有办法说出来。
他想换工作,阴差阳错他和孟思哲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崇明。和家安知道刚工作就想换是很不好的行为,可是他有自己的难处。他在噩梦般的大学之后特别想好好的对孟思哲,努力。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尤其在上海这种地方。他想娶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给她幸福,现在做不好,他着急的满嘴都是泡,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了。因为孟思哲的家里一直在让她找个男朋友,帅气又多金的那种。
孟思哲一个月之后转正了,人事的姐姐告诉孟思哲说这是她来到这个公司之后的第一个,从来都没有的,这让她得意了好久。一切都顺风顺水,一直也是如此,孟思哲从记事起就没碰到过什么大的挫折。自己的工作不管怎样也是在写字楼里,每天除了眼睛比较难受之外,从任何角度说自己也勉强够得上白领了。她和和家安的专业一样,工作却是天壤之别。所以当她在给自己上眼药水的时候,和家安却被进坞打砂的船弄得灰头土脸,手机辐射弄得耳鸣;当她在和同事们在澳门豆捞玩杀人游戏的时候,和家安却在船上加班,蹲在舱口盖底下躲雨,和工人们一起吃6块钱的,掺着砂子的盒饭。
(三)
4月13号是他们的恋爱一周年纪念日,从过年之后和家安就在算计应该送给孟思哲什么礼物,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四月份,和家安刚刚受到了打击,面试被拒了。却被孟思哲发现了他psp里的黄色小说,于是她愤然提出分手,和家安想哄她,可是这个时候主任来了电话,让他回崇明。他无奈,只能回崇明再说。
4月12号,在种种努力未果之后,他接受了分手的事实。一件小事情让他们分开,就像一件小事情让他们当初在一起。
(四)
364天,和家安苦笑,他们还是没能撑过一年,现在的他每天工作,下班看书,看船舶图解大词典和标准韩国语。孟思哲依然在19楼里画图,在她所在的初步设计的qq群里开着这样那样的玩笑,五一回家,耳边依然是父母不厌其烦的唠叨,介绍各种类型的人给她认识……
和家安每天生活在回忆里,一如死人,因为亡灵就是每天生活在回忆里。
孟思哲平静的喝水,平静的生活,偶尔会想起和家安,这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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